来自网友【wyj】的评论一个男人能不能爱上怀着别人孩子的女人?一个男人能不能爱上这样的女人并且不再要自己的娃视如己出养育这孩子二十多年?一个男人,到底能不能戴顶绿帽子不脱呢?我这里说的不是一部探索人性深度的艺术片,我说的是最近热播的电视剧《对你的爱很美》。电视剧以养父王大山(张嘉益饰)、女儿王小咪(陈美伊饰)、妈妈罗晴(刘敏涛饰)、姥姥(宋丹丹饰)一家人和半道杀出的生父柯雷(沙溢饰)之间从相认到接纳与融合的过程。这么一个非常不内卷的家庭伦理剧,如果不是求深刻暗黑那一路,那就只能是轻松肥皂剧的制作法则了。没错,就像你曾经看过的无数热播美剧、日剧一样,能够接得住对生活暗面的种种抖落,居然还纤尘不染地转化为笑闹,只有肥皂剧。记得《老友记》里那一窝子男女的情爱喜剧吗?多少次近乎“乱搞”的边缘,却总能牢牢站回人性的暖意中。卫道士也只能乖乖收回快要弹出的幕。记得有一集,乔伊误闯女生的浴室,居然看到了裸身的瑞秋。瑞秋表示,不能这样便宜了乔伊,于是执意“误闯”男生浴室,不巧却看到了别人而非乔伊。“别人”遂表示也不能就此罢休,效法“误闯”。结果你知道的,恰好又瞧见了“别人”。这一出连环套的偷窥大戏,就这么地,化解了尴尬,又拉近了彼此的距离:我们都见过了裸身的彼此。可是那有怎样呢?身体似乎也不是要不得的禁忌,感情才是距离的尺度,决定你可以怎么看待周围人对你施予的行为。被《老友记》破解的禁忌还有“暧昧”、“占有欲”、“利益”等等,每一个标签都可能是狗血淋漓的现实撕逼大戏,到了纽约的这两套公寓里,则是友爱、友爱和友爱。一起怀念那个不内卷的时代吧!肥皂剧的秘笈是什么?你可以说是编造童话,是制造“笑果”,是为了这些甚至罔顾惨烈现实。想想让一个男人娶了怀着别的男人的孩子的女人,还为了妻子和养女的感受主动结扎,不再要一个自己的孩子;想想这个男人还能够在娃养大后接纳找上门的生父,与生父成兄弟,这是多么令人发指的事情!但其实,如果这故事发生在瑞秋和罗斯、乔伊之间呢?相信你觉得不会有任何不妥,反而乐见编剧大编特编。那么当它发生在中国某个城市的王大山、柯雷和罗晴之间时,你又为什么坐立难安,觉得“不可思议”?有一种非议声,是因为它脱离现实。家常喜剧最主要的功能,还真不是“生活宝典”,是让人放松。并且这种放松不是因为贫嘴带来的爆笑,而是让我们目睹现实的“危境”在戏剧手法和节奏中的转念一想后豁然开朗的那种“濒危体验”。譬如有一集,二十三年后得知女儿王小咪知道了身世,王大山不得不再经受一遍“替别人养闺女”这么个事实的拷问。面对比他富有的生父柯雷,他心虚了,拖着箱子想离家。被罗晴制止:“二十三年,你疼的老婆,你养的姑娘,凭什么给别人腾地方?你假装大度,其实是不自信,觉得自己二十年的付出PK不过一个精子(正式播出版改为:比不过一段荒唐的往事),你想认怂。还亲爸,你真敢说!谁是小咪的爸爸,你问过小咪她妈了吗?” 这是铿锵有力的亲缘论下给血统论的战书,它虽然只是夹在嬉闹喧腾的电视剧桥段里冒那么一下,虽然也只有我这种“别有用心”的观众如获至宝,但是它瞬间赋予这出戏别样的高光。这就是这么一出,逆着各种惯性思维,却又顺着人间情义来摆布的电视剧:做了接盘侠的男人不以为忤,反而坦然受之;犯了“错”的女人面不改色,没有“荡妇羞耻”;两个爸爸争抢女儿,注意是抢女儿不是儿子;还有观念新潮忙于黄昏恋的姥姥……这些人物都透着点新意思,就这点新意思,被编导放大成为一出戏。“制造亲缘而非亲娃”(make kin not babies),这句被全球女性主义者高呼的克苏鲁纪(chthulucene,西方学者对于现代以来这种人工干预自然和地球的一切,以致气候危机、难民危机、疫情危机等等危情压倒一切的时代深刻反思,提出应该有一个新的时代,它能够代表地球各种共生性势力和力量组成的动态进程,这个进程中人类只是一部分,各种地球上的生命体要一起构建新的避难所,为了有可能局部获得健康的生物-文化-政治-科技的生态系统。放在自然灾害频发的当下此刻,就最为切题了。)最响亮的口号,不经意之间,在这么一部消遣愉人的电视剧里,实现了。 事实上,令我们难以忘怀的那些家常剧集,就算不谈娃的事,也都有这样的特质,那就是教给我们制造人与人、人与万物亲密关系的能力,或者仅仅是视角。一出《老友记》能够令全球观众一起受用几十年,正是因为它定义了一种无法归属到“友情”或“爱情”但总之是“情意”的亲密感。那份亲密感是弥足珍贵的公共精神,不以一城一池、意识形态或地区差异为重的人间情义。无论中外,就算是家庭伦理剧,也要给出亮出自己迈向公共性的那一个动态通道,那一份洒脱态度,不然囚禁在自家小小的格局里,枕边人成为分尸人的那一刻,再进入公共话题,那就来不及了!当下这一个地球,正处于“人人都是受害者”时代,充满了避难者却严重缺乏避难所。避难所在哪里?肯定不在某个具体的陆地或星球上。或许也在,但那不是我们寻常人所能设想,就留给马斯克仰望和探索吧。我们普通人能做的,也就是打开屏幕或者书,松开心防,找一些愉悦自己,又能真的联结他人的思路。试着拆解一下惯常的思维,或者只是松动松动关于家庭、性别、国别、占有欲等等的界限,你或许就能制造亲缘、制造友善,重构你的避难所。 亲人不必只落于实体,他可以是内人,但也可以是外人,重要的是去创造亲密感,在每一个哪怕充满灰烬和怀疑的乐园里给每一样事物重新命名,那里面就一定有你的避难所。据说电视剧名来自王小波的诗句“我很平庸,但我对你的爱很美”,希望这样的诗意能够响彻遍当下的影视剧,带来一种久违的气息,生物以息相吹也。王音洁本文已刊载于北京青年报2021年7月30日B2版《青剧场》